瑟瑟没有血

打个酱油。
失踪回归一下,就发现好几章莫名被屏蔽了…

【逸真】此间无雪 3

【三】

    羽还真到底是男子,风寒好得极快,第二日便已经能落地行走,却拖到了五天才被允许出祁阳宫。但祁阳宫到底是祁阳宫,风天逸这回再没给他准备各种机关器材,实在比不得那间清风苑。羽还真并不是抱怨,只是捧着《渊海天工》当作消遣的时候,会怀念起星辰阁的日子。

    说来好笑,想多了星辰阁,就会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上好日子。从前在雪家连下人都会欺负他;去了星辰阁又不受重视;以为能进羽族菁英会,却是被风天逸拿来当枪使。后来多辗转流离,有过短暂的安定,迎来的却是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一个的离去。羽还真坐在窗台上,手里摆弄着机械羽翼的雏形,望着碧空出了神。

    寻常羽族要到二十方能凝翼飞翔,他今年才十六,还有四年才能像风天逸他们一样翱翔天际。当日驾驶天空城,即便不是靠着双翼翱翔于天空之上,飞翔的认知激发了他血脉中的对于天空的渴望。他忽然有些明白,他们还在星辰阁的时候,风天逸特别爱催促他制作机械羽翼。

    “软禁”了五天之后,风天逸总算黑着脸把修葺皇庭的事情交代下来。羽还真刚想松口气,风天逸却派月云奇来辅助他。看到月云奇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羽还真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是如何想的。月云奇不似雨瞳木那般好说话,对羽还真的印象实在一般,如今说是派来辅助他的,倒不如说是来监视他的。

    天空城在坠落之时并没有过多解体,庞然大物如今就像一座巨型雕塑一般嵌进了皇庭所在的山头,坍塌了半数的皇庭建筑被天空城压在瓦砾之下。羽还真背着测量的机械,回头望向巍然于顶的天空城,忽然觉得有些森然。

    月云奇嫌他走得慢,在后头咳嗽一声,羽还真有些歉意地朝他看了一眼,赶紧加快了脚步。

    损毁最为严重的,其实是比邻皇庭的青湛道,那附近多为贵族所居。羽还真看着那些出来朝他横眉冷对的皇公重臣,忽然领会到风天逸临走前的叮嘱:“那边随便修修就好。”

    既然羽皇陛下都说,随便修修就好,羽还真着实也不想在这些人身上下太多功夫。他只将修葺的要点逐一记在纸上,连风天逸拨给他的工匠都没有派出,让那些达官贵人自己去寻人处理。

    再往南去,便是普通百姓聚居的南羽大街。南羽大街划分东西两区,相较于更为远离皇庭的西区,东区的情况并不乐观。因为能源衰竭而断了连接的模块砸中了东区的药堂和孤独园,药堂所幸无人员伤亡,只是药材全都埋在一层楼高的瓦砾之下,加之当下伤员不断,药材需求增大,使得药材的价格疯涨。南羽都内很快就有流言传开,一觥鲛珠都换不来一副寻常伤药。

    羽还真在药堂掌柜的描述和伙计的提点下,将地下仓库的位置大致理了出来。出入口肯定已被瓦砾堵死,羽还真背着他的测量器械一点一点地丈量可以凿井的位置,想着早些能将里头的药材挖出来。

    “有了!”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守在一旁的药堂的人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

    羽还真蘸了些面粉,在可以挖掘的位置做了标记。他心想着需要一些材料,可是身上却没有带着。当时入狱的时候被扒个精光,风刃知道他连鞋子里都藏了机关,除个干净以免一个不留神就越狱了。出来了风天逸也没还他,这才身上还真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望了月云奇一眼,月云奇便知道他有所求,走到他跟前。

    “我想去买些材料,做个打井用的工具。”羽还真说得诚恳,一脸绝无逃跑之心。

    月云奇迟疑了片刻,说:“你需要什么?”材料方面羽皇曾有吩咐,绝对不可怠慢。“你写张单子,我让人去置备吧。”

    “多谢了!”羽还真嘴里咬着笔,撕下方才那张地图的一角,趴在地上就开始认真写起来,还一边掐指算着分量。

    趁着置备材料的当口,羽还真去了附近的孤独园看了看。才刚走到巷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羽还真眉心一跳,连忙拐进巷子里。

    半数坍塌的砖瓦上似还染着血色,门匾被横梁从中压断,斜斜地散落在巷子的两边。台阶下放着几具盖着白布的遗体,边角上开着刺目的花。

    “孤独园里都是些年幼就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天空城砸下来的时候,他们都在里面躲着。”月云奇突然在他身后出声。

    羽还真死死盯着那块红白相间的裹尸布,仿佛下一刻殷红就会化作濒死的鱼,死不瞑目地摔落在他的身上。“为什么……他们不逃……”

    “当时站在街上也一样危险。这些孩子尚未成年,又几乎没有机会吸入星流花粉,他们如何能展翼逃跑……”

    月云奇的话一字一句宛如利刃,刺得羽还真说不出话来。此时小孩的哭泣声忽然又起,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羽还真这才留意到,方才传来啜泣的地方。

    是孤独园隔壁的一件小屋子,前门已经破旧得摇摇欲坠,青苔遍布。羽还真快步过去,还没走到门前,便被一个小男孩扑到。撞到了人,小孩子先是有些害怕,立刻将方才还止不住的哭声噎住,战战兢兢地往后倒退了几步,绞着手指偷眼瞧他。男孩身后很快就有人追了出来,却也是个孩子,看上去也就不过大了几岁。

    女孩拉住小男孩的胳膊,倒是很懂事地朝羽还真道歉,拽着小男孩就往里走。被人这么一拽,跑出来时的心思一下盖过了做错事的紧张,粗鲁地想甩开女孩的手。

    “你别过去,莲姨不是说了,当心染病吗!”女孩见小男孩又不听话,焦急地叫起来。

    毕竟年龄摆在那儿,甩了好几下都没能甩开女孩的手,小男孩“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也不愿意回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羽还真看着心疼,蹲下身想去安慰小孩子,柔声问道:“怎么哭了?你想去哪里?”

    小男孩还在嚎啕大哭,女孩倒是在旁边解释:“莲姨不让他过去找青青,说尸体放多几天就开始坏,容易染病,但是他就是不听。”

    “去找青青?”羽还真一时没反应过来,月云奇倒是焦急地问起:“尸体不能久放,怎么不好生安葬?”

    “因为没有钱。加上孤独园里都是些妇孺,我走开了他们就没人照顾了。”闻声而至的妇人也走过来,抱起还在地上耍赖的小孩子,拍着他的背安慰着。她低下头,逗了逗小男孩,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的都是些孤儿,顺儿和清清以前就像两姐弟似的,顺儿什么都依赖清清。可惜我没能把清清也救起……”

    “方才是顺儿冲撞了,还请多多包涵。”被孩子们称作莲姨的妇人朝羽还真致歉地点了点头,牵着女孩进了门。

    “看吧,简直是人间灾劫。”月云奇幽幽叹道。

    “风天逸害死我姐姐的时候,我也很伤心难过,我那时候真的恨不得他死。”羽还真低着头,有些哽咽地说道,“顺儿要是知道了,估计也恨不得我死。”

 

    大约是心里内疚更甚,羽还真下足了功夫去做机关,废寝忘食得连祁阳宫也不回,直接就借宿在莲姨那儿。这可苦了月云奇,毕竟是陛下吩咐过不得让羽还真离开他的视线,只能打点起来。

    羽还真的机关做得相当顺利,很快就在标记的位置上开了个足够一人通过的洞口,配合着吊绳和木制的机械臂,顺利将人送了下去。幸好仓库没有受到波及,这让众人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些药材勉强能熬一段时间了。

    羽还真又帮着清理瓦砾的工人们做了能抬起大块瓦砾的升云梯[1],加快了清理的进度。

    但他心里更多的是想把孤独园再建起来。

    幸得月云奇虽只是与他不太对眼,心地还是很善良的,自然也见不得那些逝去的孤儿没钱下葬。随着羽还真特意设计过的风筝,那些孤儿的骨灰纷纷扬扬地落入风的怀抱,站在一旁的孤独园的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哀悼着,年纪小的顺儿却“哇”地大叫了一声:“飞——”

    莲姨握住他的小手:“顺儿以后也会飞的。”

    月云奇用只有身旁的羽还真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着:“他们可能到死都无法凝翼,太可怜了。”

 

    在孤独园修葺的事情上,羽还真可谓事无巨细,就连一些体力活都亲自动手,看着他扛跟木头都如风中残柳的样子,月云奇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暗暗佩服。孤独园这种地方,说难听点,连窑子都比不上,砸了一个两个,就算人全死光了,骨头都化作灰了,也没人会去留意。偏生遇上羽还真这个傻子,算是因祸得福。

    大概是因为羽还真很会做机关小物件,饶是十分怕生的孤儿们,很快也和他打成一片,每晚每晚地缠着他做游戏。羽还真也很欢喜,手越发地巧,做了一堆会动的小人偶,大晚上的拉个帷帐,让这些小人偶给孩子们表演大戏来。之前特别怵他的顺儿倒是开始黏他黏得要命,早晚都嚷着“羽哥哥抱”,就连睡觉都非得躺在他的肚子上。

    羽还真其实不太会应付小孩儿,机关玩具他们当然喜欢,但离了这些之外,就再没有办法对付顺儿的黏腻了。只得整日带着顺儿去溜达,他趴在地上画图纸,顺儿就趴在他的背上,像骑小马一样。莲姨看见了都忍不住想笑。

    “顺儿以前只敢跟着清清玩,现在胆子倒是大了。”

    羽还真抓住那只扯着他发带把玩的手,苦笑着把顺儿转了身抱住:“我总算明白飞霜姐姐以前为什么会对我发脾气了……”

    他与雪飞霜从小的关系就非常好,直到他进星辰阁学习之前,除了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摆弄机关以外,几乎都会偷偷摸摸去找雪飞霜玩。大夫人很不喜他,自然也不准许雪飞霜与他过分亲近,每一次爬墙去绮梅园找雪飞霜,羽还真都觉得自己想是一只偷了口肉拼命躲藏的狗。

    但随着年纪渐长,雪飞霜自然也有些小女儿的心思,有时候实在是不想被弟弟跟着,就会不耐烦地朝他发脾气。

    羽还真这样想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还没来得及让他伤春悲秋自我检讨一下,好几个大些的小姑娘又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庭院去。

    “干嘛呢?干嘛呢?”羽还真连忙腾出一只手,把顺儿托到臂上。

    “若姐姐他们在烧烛花,哥哥你也一起来呀!”

    “大哥哥,你能不能给我们瞧瞧,怎么扎出来的天灯飞不起来?”

    “行行行,你们别拉着我,等会我把顺儿摔了就糟了。”羽还真连忙答应。

    这个院子很窄,想来是莲姨早年买下的,多年不打理正好成就了藤蔓,汲点阳光和潮意就发疯了一样地长,半片围墙都是密密麻麻的深绿墨绿,即便是大冷天的,下雪了,也不见得凋零。就好比这里的人,不曾得到过关注和关怀,却还是好过歹过地活了下来。

    羽还真过去的时候,几个女孩子正蹲成了一个圈,围着飞不起来的天灯吱吱喳喳地讨论着。她们见到羽还真,连忙站起身来,七嘴八舌地指着天灯说个不停。羽还真大抵弄明白了,又左右摆弄了几下那些萎靡的天灯,问她们要来浆糊。

    “你这个纸罩还没糊好,漏风的呢;你这个两边不对称啊,肯定要歪啦;你这个灯位都要掉了,怎么飞得起来……”

    他手里的动作极快,一边说着一边就帮她们把每个天灯都修好。女孩子们捧着做好的天灯,小心翼翼地将火折子探入底部,点亮下面的蜡烛。羽还真坐在地上,看着她们像对待珍宝一般将天灯送入空中,一边许愿一边说笑,脸上也洋溢出一抹暖意。

    此时谁也没有留意到院门早被人推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默地站在门前。


注释:

[1] 第一个想法是初中物理里面的杠杆定律,这名字写不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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