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真】此间无雪 20

【二十】

       淮定之战足足打了两月有余，越到后面越是难攻破淮郡的城门。有了羽还真的军械襄助，霜城军伤亡变得愈来愈难看。因为背后直通归雁谷，人族无法对淮郡使用围城攻势，自己的粮草供应倒是先出了问题。

       本来朝堂中还一边倒的主战形势渐渐发生了变化，堆到白成昀案头的退兵奏折越垒越高。他初时还批着几本，后来就索性再也不看了，只要递上来的，统统扔到角落里，如今已经垒到有半人高了。

       其实不是他不想退，是他还不能退，如今的南羽都就像一块硬骨头，啃不下又弃之可惜。若是此刻什么都不拿地就退兵，以后要是矛盾再生，霜城就只能一味退让。

       霜城在计较着，南羽都也在计算着。

       这几日霜城军选择了原地待命，只是偶尔派一些小队伍过来骚扰一下。但这样时不时的骚扰也很是让风天逸头疼，羽族军队需要长期处于警惕的备战状态，火雷的补充也稍微有些吃紧。羽还真为了能加快火雷的制造，已经在淮郡另外辟出来的工帐内呆了好几天。

       他去看过几次，都被羽还真推了出来，说是里头太热，出了汗沾到伤口就该疼了。风天逸只好去安分守己地以羽皇之身探望伤员，又亲自过问军械和粮草的事宜，甚至还陪赤岚军的战士们训练。

       之前霜城使者奉命前来商议和谈的条件，风天逸一句话就将人噎了回去：“和谈可以，但是还请你们陛下亲自来和我谈。”

       白成昀真是耗得起。他一边想着，一边站在羽还真的营帐外来回徘徊。

       羽还真从工帐出来，走近自己营帐时，一抬头就看见羽皇陛下正站在他帐子外头。同行的几名工匠看见陛下，连忙惊慌地站定了行礼，唯有羽还真一动不动地望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躬下身去。

       风天逸遣散了那些工匠，走到羽还真面前，低声问道：“陪我走走？”

       羽还真听他这么一问，笑道：“陛下的命令我自然是要从的。”

       风天逸也笑，“嗯”了一声，呢喃了句：“什么命令都从？”话甫一出，他便紧张地转过头去看羽还真的反应，却见羽还真正偷偷地转开头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留意他的话。风天逸顿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了。他又怕羽还真反应过来了会追问，连忙提高音量，岔开了话题：“之前都没空问你，皇叔怎么就把御卫军给了你？”

       总算是问出来了。羽还真心想，脸上又带上了笑意，说道：“从一开始战事就不怎么理想，恰巧我研究了一下鹤雪的汇报，就着手针对霜城军的强筋弩箭做了些手里弩和火雷翼。本来是想直接将军备送出来，可是后来王爷知道了退守归雁谷的消息，就让我直接差遣御卫军，一来是希望能保住均匀山南的地方，二来他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他顿了顿，转过脸去看风天逸的神色，接着又说：“还好我们总算是赶上了……我在九原的时候，就一直担心你会去亲自领兵……”

       “你在担心我？”

       “毕竟是羽皇，南羽都没有一个人不担心陛下您的……”羽还真落后了几步，走在风天逸背后。风天逸忽然停下脚步，羽还真正低着头，差一点就撞进对方怀里。他吓得抬起头，一着眼就是风天逸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样的目光又差一点就将他记忆中那些强势的火焰挖了出来，可他仔细一想，却发觉那些似曾相似之处竟无迹可寻。

       眼里始终团着一簇火，从前是伤人的猛兽，如今却只化成了光和热。

       他心里一热，脱口而出：“我也很担心你，在九原的时候都快要把我吓死了……”

       晚风拂过，吹散了一直笼罩着淮郡那阵暑意，带着干爽的硝烟和泥土的气息，好似也将人心里头的那股子压抑给轻轻抹掉。羽还真眨了眨眼，看见对方本来还颇为严肃的嘴角爬上了得意的弧度，他忽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开来。

       “我也想你。”风天逸说，“一直都想。”

       羽还真听了，大大方方地朝风天逸摊开手。风天逸疑惑地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你说你一直都想我，那我留给你的流光飞环你该要随身戴着吧，拿出来证明一下？”羽还真想学着陈光和珊瑚的样子促狭一笑，可惜学得不像，倒变成了像讨要糖果的得意孩儿。

       风天逸闻言哑然失笑：“没带来，怕弄坏了，出来就摘了放在祁阳宫的书案上。回去再戴给你瞧。”他很顺手地就想伸手去捏一把羽还真的脸颊，手伸到一半才尴尬地意识过来，这会儿举着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风天逸就只能干笑起来。

       羽还真看着他的模样，忍俊不禁，指着风天逸还半举着的手，清了清嗓子笑道：“这是什么招式？要领教领教功夫？”

       风天逸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干巴巴地解释道：“平日练鞭子练习惯了……”他说罢，却见羽还真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打量，那双神采奕奕的瞳子在满营的火光下澄澈透亮。他张了张嘴，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如此不干脆的一日，忽然自嘲地浅笑着，柔下声来缓缓问道：“羽还真，我还可以抱一下你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个踉跄，被人扑了个结实。羽还真没有回答，直接就走上前去，紧紧地箍住风天逸的腰背，把头靠在对方的颈窝之间。他闷着声问他，风天逸便感受到炙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子上，惹他一阵战栗。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那我就不抱你。”风天逸轻轻地拍了拍羽还真的背，微微扬起头叹了一口气。

       羽还真听到便是一声轻笑，听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才想起这是在军营里，不得放肆。他连忙挣开风天逸的怀抱，看见有人走过，脸色越发微红。风天逸往他身前挪了挪，恰好挡住他的身形。幸好那些官兵见到羽皇，只是行了个礼就走开了。

       羽还真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

       风天逸见他模样，以拳抵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也假装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以羽大人所见，白成昀亲自参与和谈的几率有几分？”

       羽还真愣了一瞬，尴尬地摇着头道：“臣修习的是机关之术，不是权谋之术，臣也不懂。”

       “无妨。到时候羽大人随朕一起，朕不介意为羽大人指点一二。”

       和谈最终敲定了下来，地点定在了淮郡与定安交界之处。巨大的营帐已经搭好，风天逸如约而至，整支羽族军队却在淮郡界内收了翼。风天逸站在前头，负手而立，他侧过脸看了一眼站在斜后方的羽还真和他整支御卫军，晨光从他们背后漫开，每个人都宛若新生。

       哒哒的马蹄声从定安那端响起，凌乱也十分沉重。风天逸看见为首的人穿着一身夺目的黄袍，眉眼的走向与前任女皇有着几分相似，却比白雪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冷绝，尤其那双桃花眼。可偏生就是这对桃花眼，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其中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这就该是白成昀吧。

       白成昀也看见风天逸为首的羽族军。他也猜前面那位一身白金相间的华服，必定就是十三岁登基，二十岁铲除雪氏一族的羽皇风天逸。

       两位皇者遥相对视，彼此颔首示意。白成昀勒住马，在营帐还有两百丈的地方翻身下马，后面的霜城军所有将士都立刻下马单膝跪下。风天逸做了个请的手势，两皇便徒步走进营帐内。

       “旧闻羽皇盛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白成昀温和地笑着。

       风天逸也淡淡一讪：“彼此彼此。人皇也风采依旧，不愧是白氏。”

       白成昀听罢没说什么，倒是站在人皇身后的左将军双目一瞪，一步向前就想质问，却被白成昀挥手制止。风天逸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开门见山地对白成昀说：“既然人皇这次愿意亲身前来，想必是带了十二分的诚意。既然人皇也认为，这场仗再打下去，对两族都是弊大于利，那不知人皇准备怎么样的诚意呢？”

       “之前朕已经派过使者前来商议了，霜城这边的条件还是那些。既然羽皇也说要有诚意，那南羽都就不应该拒绝霜城的提议。”白成昀顿了顿，抬眼瞟了对面的风天逸一眼，又接着说：“何况霜城的条件都是羽皇您力所能及的。”

       霜城那边的要求很简单，其一是调查刺伤大皇子的羽族行凶者的背后指使人；其二是延续原通商的条件并降低关税；其三便是开放槐业和药业。相反的，霜城也会将当初动用私刑的定安县官一众人交给南羽都处理。

       风天逸想到第一条就直想冷笑。听探子回报，行凶者进入星辰阁的时间不算长，平日几乎都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而且身材矮小，身手似乎极好。这儿一想，是谁就一目了然，也难得白成昀居然心狠手辣到直接将人毙了。白成昀要调查，是叫风天逸去调查他自己吗？！

       “对于霜城的条件，南羽都自然会尽力追查星辰阁一事。通商之事既然有利于两族发展，自然是要继续的。南羽都的关税若是降低，还希望霜城也能就此放宽羽族进入霜城境内行商的限制。”

       “这是自然。”白成昀微笑着应道。

       “至于第三条……说起来槐果和药材都是时令之物，难免会有短缺之时。相信人皇亦知，四时五常有序而不可违，希望霜城也不要限得太死。而且槐果本来产量就不高，又是我羽族的必需之品，实在难以过多外销。”风天逸转了转茶杯，挑起眉看向白成昀。“比起霜城的条件，南羽都的条件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十年内不再开战。”

       淮定之战中的火雷与手里弩他已经听闻，能制造出如此契合羽族体格的精巧武器，整个澜州上除了他曾经追捕过的羽还真之外，大约再没有他人了。他在崇北韬光养晦之时就暗中找到一群身有残缺但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并将他们不着痕迹地引去给当时落魄的戚落霖。可惜戚落霖也是个草包，只知道炫耀，却没有更好地运用他们。而羽还真在盐城失去踪迹的这几年，白成昀也一直在寻找能够发明军械的能工巧匠。可惜天违人愿，他并没有找到能与羽还真或是当年传言中的机枢媲美的工匠。如今羽族有羽还真之助，十年内恐怕再度开战，霜城也占不了半点好处。

       从风天逸的口风里，除了槐业始终咬紧不放，其余的一律都能促进霜城的发展。他觉得在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便点了点头，示意属下将及时拟好的条约取来。盟约以人羽两族的文字撰写，一式两份上都签上羽皇与人皇的姓名和印玺。

       白成昀亲自卷好盟约，一边拿绸带将它系好，一边说：“其实有法子保证人羽两族永世交好的——和亲。”

       和亲二字一出，除了两位皇帝以外，其余人都是一惊。风天逸习惯地敲了敲桌面，遗憾地笑道：“可惜风氏没有公主。”

       “朕倒是有待字闺中的小女儿，若是羽皇不……”

       “我介意！”风天逸面色不虞，不自在地回头看了羽还真一眼。

       风天逸的小动作白成昀自然是看在了眼里，他饶有兴趣地也跟着打量了一下站在羽皇身侧的青年，端起茶盏掩住得意的唇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