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没有血

打个酱油。
失踪回归一下,就发现好几章莫名被屏蔽了…

【琰璞】玉壶光(一发完)

这是一个初遇与回眸的故事。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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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那日,金陵初雪方至,比往年晚上半月。然而立于院落之中的大红梅却在雪霁之晨,如一夜春风临于枝梢,抹开了满树烟红。花期比所料要早,更有奇异之处,便是浓郁如雾般散不去的梅香之中,竟带上了陈年的酒香。

       那阵花酒香气,如此盘踞于靖王府中,尤在靖王萧景琰所居之处为盛。

       花开的初日,萧景琰方才想起,那株梅树下埋了一瓮玉壶光。心里算着也有些时日,远望如烟霞的红梅,便让列战英将那瓮玉壶光挖出来,送还给梅长苏。

       原本那玉壶光便是蔺晨差人从琅琊阁送至金陵的,只是梅长苏又将酒转赠给了靖王殿下。可惜萧景琰并不好酒,推辞之下想起自己院落内那株梅树。相传上佳女儿红,酿毕需存于陶瓮之中,埋于杏树之下。

       可他院中并无杏树,倒是有梅树一株。

       “若是苏先生不介意,这玉壶光我暂且埋于梅树下,等梅开之日不妨一同品尝。”

       梅长苏当时抚掌大赞,还与萧景琰戏言,道,既立此约,靖王可不要偷偷喝了才好。

 

       然而等列战英将那酒瓮挖出,只觉得入手轻了许多,拍开泥封才发现,里头的玉壶光不翼而飞,只剩下潮湿的瓮壁还沾了些剩余酒水。

       萧景琰心下一惊,埋酒一事只有他与列战英知道。何况梅树离他所居之处甚近,若是有人偷来取酒,身为习武之人,他又如何不知。

       他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酒香,分明便是玉壶光的香气。只是那酒香既不从泥土中来,也不从院落外传来,待他走近梅树,才分辨出酒香之处。

       竟是藏在那层层簇簇的红梅当中。

       萧景琰摘下一朵红梅,递给列战英分辨。列战英也惊诧地点了点头,猜测道:“殿下,不会是这陶瓮有破裂之处,酒都渗进地底去了?”

       “看来是给这梅花吸收干净了。只是我明明记得,这陶瓮拿回来时并无裂缝……”

       “我埋的时候也很小心,按理应该是没有弄破才对。”列战英说道。

       萧景琰抬头看了一眼这株奇异梅树,叹了口气:“本还想请苏先生过来,一品玉壶光。如今看来只能作罢了。”他把玩着手中那朵梅花,不知为何突发奇想,竟摘下一片送入口中。可这不试不知,那片梅瓣入口清甜,后劲中却是一股醉人酒香,像是一片酒蘸梅子,口齿噙香,满腔余韵回味不绝。

       萧景琰略略有些诧异,诧异过后便是高兴:“看来改日还是可以请苏先生,品一品这玉壶光浸润的红梅。战英,你出出主意,看看这梅花能做成什么糕点最好?”

       “之前我娘还蛮喜欢摘些梅花,做成梅花香芋的。”

       “好吃?”

       “很好吃。”

       “那就……等这梅花开得再盛一点,让膳食房摘些下来,就做成你说的那个梅花香芋吧。”萧景琰心满意足地将剩下的半朵梅花也放进口中。

 

       然而第二日,直至晌午,都不见萧景琰从寝室中出来。等在练武场的兵将们渐渐焦躁,列战英看了一下日头,也意识到不对,连忙就往靖王殿下的居所处赶。

       待萧景琰清醒过来,已经快至午时。他作息向来规律,今日不知为何却一睡难醒,幸亏无需上朝。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不过稍稍动弹,额骨像是被人敲碎似地一般陡生剧痛,竟痛得连久经沙场如他都忍受不住又跌回到床榻上。

       萧景琰有些犯恶心,又觉得呼吸不顺,总有口气滞在胸口,沉沉如棉花。仿佛千夜的宿醉之后陡然从迷梦中惊醒才会生出的感觉。

 

       听闻靖王殿下染疾,宫里来的太医一拨接一拨,但统统是束手无策。除却脉象虚浮以外,太医们均找不到其余的症状。饮食方面查无可查,又不敢给靖王胡乱服药,只能先布一次针,暂且缓解他头痛欲裂的症状。

       梅长苏也听闻靖王不适,待太医们都撤后,才摇了摇暗道中的铃铛。列战英前去迎接,梅长苏一踏入靖王书房,立刻就被那阵浓郁的梅香熏得有些不适。他只觉脑袋有些昏沉,左右看飞流与列战英皆浑然不觉,心中不禁生疑。

       飞流虽说没什么不适,但也忍不住打了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埋怨地吐出一个字:“臭……”

       “这是梅花的香味,仔细辨认里面似乎还掺了你蔺晨哥哥送来的玉壶光,怎么就臭了呢?”梅长苏温和笑了笑,对飞流说。

       可飞流不认账,嘟着嘴十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臭……!”

       “若说臭倒是不至于,只是这味道总觉得太过浓烈,容易熏得人头晕。”梅长苏拍了拍飞流的头。

       列战英在一旁听着,知道相较于金陵,曾居江左的江左盟盟主博闻强记,对于奇闻异事大抵更司空见惯,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说了出来:“末将鲁莽,有一奇事实在想请教苏先生。”

       “何种奇事?”

       “当日先生赠殿下一瓮玉壶光,殿下命我埋于梅树下。昨日挖出来一看,酒瓮没碎,但里面酒就都不见了。反倒是那棵梅树开了花,酒味全是从花里头来的。”

       “还有此事?”梅长苏不禁诧异。

       他站在庭前,那株引来半边天幕红霞的梅树娉婷地立于院落之中,即便有冷风如至,花瓣与枝叶依旧纹丝不动,静得就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流动的生灵都绕过了那个角落。

       事出无常必有妖。

       梅长苏咳嗽了一声,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眉峰微蹙。

       “靖王殿下可碰了那株梅花?”

       列战英也凝神一想,忽然忆起萧景琰曾摘下一朵红梅,尝进嘴里。梅长苏听闻,叹了口气,心里暗道,果然是景琰的习惯。

       “恐怕问题是出在这梅花上。”

       “苏先生是说,有人在花里下了毒?”

       梅长苏摇了摇头:“既然太医也看过,殿下没有中毒之症,可能并非下毒一说。”

       列战英这就不懂了:“那不知苏先生所指……”

       “苏某之前曾于江湖之中认识一位能人,或许他能解靖王殿下之灾。”

 

       ***

 

       从踏出密道的那一刻起,石太璞便嗅到了浓郁的妖气。他跟在列战英身后,愈是往外走,那股妖气便愈是浓重。他往列战英身后靠了靠,方才觉得胸口的窒息感稍有减缓。

       果然是血气之人,一般精怪都近不得身。

       列战英指着那株灼灼其华的梅树,面色担忧地往靖王的内室看了一眼。

       梅长苏推荐他来时,已经将所知之事通通告知。石太璞踱至梅树前,指尖划过粗糙的褐色枝干,沿着纹路最后停在其中一簇的花枝上。那株本来风雨不动静若处子的梅树猛然颤了一下,惹得盛开的红梅簌簌落了满地。列战英站在一旁,只觉空气中那股梅香淡了些,而酒香却愈发浓烈,平日他虽不觉,此刻竟也觉得气血一滞,心中惶惶然。

       屋内已经睡过去的靖王萧景琰也似乎受到梅香牵引,难受得闷哼了一声。可中间明明隔着墙与屏风,还有曲转悠回的廊间,不过是一声闷哼,屋外的人应当是听不见才对。但那声痛苦的哼声却清晰地落在梅树前的二人耳中。

       列战英心中一惊,刚想动作却被石太璞叫住。

       “苏先生给的装玉壶光的酒瓮,你们可还留着?”

       “还留着。石……大师……是想看看吗?”列战英有一瞬不知该如何称呼石太璞好,最后只得道一声“大师”。

       石太璞摆了摆手:“我不是什么大师……对,我想看看那酒里头都加了什么名堂,还有劳列将军取来了。”

       事关靖王安危,列战英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就去膳食房取那空的酒瓮。

       待列战英一走,石太璞脸色一变,拧着眉盯着那株梅树。妖类伤人,他心有责备,见左右无人,厉声问道:“我观你化灵不过一二年,灵力尚弱,却已心存歹念。听闻这家主人建造府邸时怜惜于你,未将这树砍伐,反倒依着梅树扩大了庭院。你竟不知感恩,倒学会害人了。”

       面对石太璞的质问,梅树应声颤了颤,又落下几片红梅瓣,沾上他的肩头。

       它在回答他。

       石太璞心有所感,原本愁云密布的山水微微舒展,列战英却提着酒瓮打断了他与梅树间的交谈。石太璞拍开已经松动的泥封,抹了一指内壁上的酒水,凑到鼻尖嗅了嗅。

       是上好的玉壶光。

       可那酒水中却不止玉壶光。

       石太璞尝了一口,眉间蓦地一跳,立刻便分辨出了其中加了的一味灵药。那是怀梦草[1]的味道,寻常人服用,有助安眠之效,能梦心所向之物,本是无害,蔺晨搜罗回来用于酿酒,又转赠梅长苏,大约是希望怀梦草能舒缓其神经,长夜佳梦。

       谁料梅长苏又将玉壶光转赠萧景琰,萧景琰将酒埋到了已经成精的梅树下。梅精嗅到玉壶光的酒香,忍不住贪嘴,竟将一瓮的玉壶光全都偷喝精光。然而梅精道行尚浅,灵力与怀梦草之力相冲而无法化解。本来靖王府内皆是杀伐之人,寻常妖怪难以欺身,待梅香自行散去便无大碍。怎料萧景琰竟将梅瓣服下,这才让妖力进了身体。

       真真无数巧合。

       石太璞望了一眼满树梅花,将酒瓮交回到列战英手中,说道:“不知将军是否相信魑魅魍魉一说?”

       “愿闻其详。”

       “这株梅树成精了,又偷喝了殿下的酒,灵力失控罢了。”

       列战英循他所示地去看那梅树,问:“那是否需要将此树砍掉,殿下就能好起来?”

       大约是听到列战英的话,那株梅树像是害怕了似的,枝叶都开始颤抖,那股本来就妖冶的香气瞬间大盛。石太璞来不及一惊,身体率先反应过来,一手按在梅树的树干上,沉声道:“勿躁!”

       一股灵力被徐徐注入梅树体内,强行压制住它自身紊乱的灵力。石太璞从怀中掏出几枚符咒,手中飞快结印,那灵符便似火烧起来红光大盛。他将符咒贴上梅树枝干,口中喃喃念着咒文,又将一枚玉制铃铛挂于其中一枝梢上。

       只见似乎有闪烁着光泽的裂纹从符咒所贴之处生起,沿着梅枝迅速蜿蜒而上,漫过那层层叠叠的胭红花瓣,最后聚集在了那枝悬挂了铃铛的枝头。那枝丫簌簌抖动,颤得铃铛亦发出清脆声响。

       石太璞屏息凝神,掐准了时机在铃铛声快要凌乱的一刻将那梅枝摘下。刚一离树,那枝梢上的花簇瞬间纷纷落下。原本贴在树干上的符咒便迎风而落,卷住聚散的花瓣化成了细小的火焰,燃烧殆尽。

       他捏着那枝光秃秃的枝丫,食指挑下枝头的铃铛,复又收入怀中。

       一切行云流水,列战英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打扰。等石太璞收回铃铛,他才蓦然察觉,空气中的那股郁结的酒气,竟有了稀薄的趋向。

       “明日可能花都会谢,那些花瓣还是不要用作吃食,以防万一最好烧掉。”石太璞看了一眼那纷繁的烟霞,也不似原来那般妖冶刺目,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嘱咐了一句:“这株梅树虽然成精,但没有叵测之心,化灵不易,还是能留则留吧。”

 

       ***

 

       萧景琰从那场痛不欲生的头疼与昏睡中清醒之后,曾去过一趟苏宅。本想答谢那位姓石的除妖人,梅长苏却说,那人已经离开了金陵。

       萧景琰依稀记得,他似乎曾在他朦胧之中来探望过自己,就站在自己的榻边,旁边还站着列战英。那人应当是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衫,似江湖人一般披着长发,眉眼冷毅却又有山水般的温柔。他不过是俯下身去为他点了一指眉心,似有幽香落在他的额间,那幽香如温玉,刹那间便融化了所有棱角分明的胀痛之感。

       ——好了,睡醒就没事了……

       他当时听了那句话,心中忽然就松了下来,当真信任地睡去。

       可事后他询问列战英,列战英却说他从未陪同石先生走进殿下的寝殿。只怕一切都是梦中所见。

       待他醒来,看见那株雪霁而开的艳丽梅花竟谢个精光,只余嶙峋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上一年除夕曾出命案,今年的除夕与元宵,梁帝特意命重兵严加把守。宫内是蒙挚所率的禁卫军,宫外的任务自然落到巡防营头上。

       元宵灯市本就容易鱼龙混杂,即便萧景琰布防严密,仍然是接到禀报,尚书严大人四岁的小孙女走失。萧景琰眉峰一蹙,心里头担心是此段时间容易猖獗的人贩子有所动作,急忙召集列战英等人,带着一队人马出去搜。

       带着严小姑娘出来的奶娘急得哭个不停,只说明明一直牵着,谁知小姑娘忽然松手,她立刻就回头去找,但人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萧景琰估摸小姑娘若是给人拐了,此刻那人贩还走不得太远,立刻就让列战英沿着朱雀大街搜起来。只是他刚有动作,却又有人来报,说那小姑娘已经找着了,连着拐她的那个人一起送了过来。

       萧景琰又惊又疑,赶去一看,那人贩口中塞了一团黄水符纸,两眼翻白,四肢还偶尔抽搐,竟似梦魇住了一般。那小姑娘倒是精神,看到奶娘连忙跑了过去,抱住奶娘的手臂就不撒手。萧景琰问她是如何一回事,小孩儿也说不清楚,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个大哥哥……一个好漂亮的大哥哥……”

       萧景琰将那团符纸扯出,人贩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酒水,却不见酸涩难闻,清冽得只余梅香。

       他心中忽然一跳,只来得及吩咐属下好生审问,又加紧巡防。身子已经飞快地跨上骏马,沿着方才小姑娘还记得的方向,勒马前行。

       沿途亮着各式的花灯,玲珑剔透,五光十色。歌舞坊的姑娘们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甩着香帕尝着瓜果;楼下站着想来听曲的风流公子,说着姑娘们的名字。浮光掠影,聚散如云,千万颜色都融不进萧景琰的眼中。

       他止了步,已经到了小孩儿所说的地方,只是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斑驳迷离的灯光之下,却独独不见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举目四望,没有一张脸是清晰的,也没有一个身影是定格的,明明四周都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热闹声音,却让他心中生出一股茫茫然。那是一滴水滴入江河,便再也寻不回的茫然。

       萧景琰想,他从未看清过那个人的脸,也许那人早已擦肩而过,只是他没能认出罢了。

       他低头苦笑。他既不想承恩不言谢,也总诧异于当日自己如此信任一位陌生人的话语。大抵若能见上一面,可能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可缘分不至,苍天不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

       萧景琰掉转马头,回身便想离开,却在那一抬头的间隙中愣住了。

       白衣的男子披着长发,一根赤金簪子在脑后挽住随性的发髻,他站在阴影之中,背后是金陵那棵千年蓊蓊郁郁的榕树,随着晚风的亲吻发出沙沙的窃语。

       心中那个原本被浓雾笼罩的身影在那一瞬变得无比清晰,即便萧景琰未曾睁眼看过那人的容颜,但内心依旧笃定。

       石太璞正低头拂去肩上落叶,也似有所感应般地抬起了头,眸中恰恰映出了马上之人的模样。

       他们之间那些攒动的人群仿佛化成了轻烟,挡不住彼此灼灼的目光与身影。

       落在石太璞眼中的萧景琰,一身赤铜轻甲映着五色灯光,微微勾起的唇边是如释重负的笑。

       而落在萧景琰眼中的石太璞,面上虽然不显神色,却已将笑意融于那双星目之中。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又是一夜鱼龙舞。

       只是都与这二人,不相干罢。

 

       【完】


注:

[1] 汉郭宪《洞冥记》卷三:“有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亦名怀莫。怀其叶,则知梦之吉凶,立验也。帝思李夫人之容,不可得,朔乃献一枝,帝怀之,夜果梦李夫人,因改曰怀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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